外表光鲜、单价高昂的高端口腔医院,其实真的不赚钱。
有着 “口腔贵族” 之称的马泷齿科,定位于国内高端市场,门店仅限 CBD,起步之初主打的都是清一色的外籍医生,从马泷总部葡萄牙远道而来。
在社交软件上,消费者对于马泷的感受也很直观:贵。
有人曾分享在马泷做正畸的经历,猛夸了一顿高大上的门店环境后,得到的是 10w + 的报价;有人拔一颗牙就花了 5000 元,评论区则大开眼界:“我去,这是一年要挣一个亿的节奏啊”。
然而,这个被认为能挣一个亿的贵族,现实却是亏了好几亿。根据马泷齿科向港交所递交的招股书披露,29 家门店三年亏了 2.6 亿元,平均一家店亏损接近千万。
去年,瑞尔集团顶着 “高端民营口腔连锁第一股” 成功在港股上市,但三年累计亏损 12.3 亿元;第二名的马泷也没好到哪儿去,三年营收 12.0 亿,净亏 2.6 亿。
在医疗领域,牙科、眼科素有 “金眼银牙” 之说,因为不进医保,价格体系也相对不透明,民营医院占比大,是出了名的 “暴利”。然而,真实情况却是只有眼科结结实实地赚到了钱,瑞尔和马泷这类牙科诊所难见盈利之日。
例如爱尔眼科净利润已经连续十年保持正增长,去年更是豪赚 26.9 亿元,净利率高达 17%,比有着 “医美茅” 之称的华熙生物还高出一大截。
同样都是高端民营医疗,怎么眼科就能赚的盆满钵满,而牙科赚钱却如此之难?
留不住的牙医
关于看牙需要多少钱,定位高端的马泷有自己的理解,报价较三甲医院提供同类服务高出至少 25%。
举例来说,如果你去三甲医院做正畸,如果报价是 4 万的话,那么马泷的最低报价就是 5 万,至于上限多少,取决于你的付费能力。
比如演员刘涛,一口价值 300 万的烤瓷牙,直接把二三线城市一套房镶在嘴里;再比如球星 C 罗,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价值 200 万欧元,迷人的微笑价值一辆法拉利。
不过刘涛和 C 罗这口牙并不贵在耗材和服务,而是贵在了牙医上。
拿耗材来说,大部分牙科医院使用的医疗材料,在淘宝都能买到同款,比如正畸托槽、烤瓷牙贴片材料,价格从几十到几百不等;拿贴心服务来说,瑞尔员工曾驱车 30 公里给消费者送药的,但这美团的闪送骑手,只需要 70 元就能够做的更快更好。
而从马泷和瑞尔的招股书来看,牙科诊所的最大一块支出,都用来给牙医发工资了。过去三年间,马泷收入累计为 12.02 亿元,其中职工工资以及福利相关开支累计 5.77 亿;瑞尔收入累计为 36.95 亿,其中职工工资以及福利开支累计 15.5 亿。
牙医贵,首先是因为稀缺。
据口腔医学会的测算,理想情况下每 4000 人拥有一名口腔医生。而中国的口腔医生仅有 35 万人,缺口高达 15 万 [9]。如果是在正畸这个细分领域,牙医更是千金难求:“全国只有 5000 人左右的正畸专业医生,而 2019 年我国有 300 万名正畸消费者 [6]”。
其次,牙科诊疗离不开牙医。
从牙科问诊到治疗,整个过程都高度依赖牙医的经验。不同的医生面对相同患者,给出的治疗方案往往会存在区别。
比如同为天津医科大学口腔医院的正畸医生,面对同一案例时,不同医生能给出的四种不同的方案,不仅是拔牙的数量和位置有差异,就连是否需要拔牙都存在分歧。
治疗时,治疗周期最长的正畸通常需要两年以上,期间需要复诊 40 到 60 次。前者是因为牙齿的移动本身就很缓慢,后者是因为整个治疗过程充满了变数,严重的会有牙齿脱落风险,轻微的有牙周炎,蛀牙等口腔问题,这些都需要依靠高频的复诊去预防和治疗。
因而,高端牙科医院为了打出品牌,往往都会邀请名医来坐阵。例如马泷齿科上海新 11 店的院长王芳,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口腔行业的经验长达 21 年,在业界有着牙齿美学 “雕塑家” 的美称 [10]。
而根据《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 2020》统计,中国高水平医生仅有 2 万多名,面对着超过 11 万口腔机构,显而易见的僧多粥少 [11]。
这种情况下,被高端口腔医院掐尖的高水平牙医,自带印钞机属性。据马泷披露,2020 年 - 2022 年三年间,每名牙医创收为 220 万,210 万和 240 万元。
但当口腔医院关起门来算账,却发现牙医同时也是碎钞机。据马泷和瑞尔的招股书,马泷职工工资以及福利相关开支三年累计 5.77 亿;而拥有 123 家门店的瑞尔,则花了 15.5 亿。
表面上看,收钱的是高端牙科医院,背地里数钱的却是牙医。瑞尔的口腔修复主任医师黄建生在微博上表示,瑞尔薪资最高有 600-700 万,就算是平均瑞尔的全职牙医的年收入都在百万以上 [4]。
说到底,高端牙科诊所的不过是一个将 VIP 客户和知名牙医的连接平台,但由于名医实在太贵了,就只能自己赔本赚吆喝。
难以复制的通策
在这场诊所给牙医打工的游戏里,有人站出来不玩了。
过去三年里,“牙茅” 通策营收为 75.9 亿元,是瑞尔的 1.6 倍,马泷的 6.3 倍;期间净利润为 19.5 亿元,能让现在的瑞尔和马泷连续亏 3.8 年和 22.5 年。
通策能赚到钱,核心原因在于牙医更便宜。
根据 2020 年财报数据计算,瑞尔每名全职医生的平均收入是 128.79 万元,通策医生平均薪酬为 46 万元 [5]。2022 年,通策有 1760 名牙医,如果按照瑞尔的薪资水平,通策需要额外付出 15 亿的成本。
通策硬是靠着两招,将牙医的价格打下来了。
首先,是招更便宜的年轻医生。据通策业绩会披露,其每年都会从各个口腔院校招收大量的口腔毕业生,这些年轻医学生需要在通策牙学院继续进修,完成相应的技术认定后才能独立接诊。
尽管还需时日养成,但年轻医学生的 “性价比” 极高。据透露,这些应届生的月薪差不多在 8 千 - 1 万 [12],不到瑞尔的 1/10。
其次,是用年轻医生 + 主任医生的团队模式,来提升牙医的看诊效率。在通策模式下,一个主任带上六七个年轻医生,一天的看诊量就可以达到 200 人,平均每名医生的看诊量接近 28 人次 / 天 [11],相比之下,马泷平均每名医生的看诊量约为 7 人次 / 天,仅为通策的 1/4。
通策能做到这一切的关键,在于手握杭口医院(杭州口腔医院)这张王牌。
杭口医院是通策赖以生存的现金牛,光是 2022 年就为其贡献了 76.5% 的营收。而拥有一家王牌医院的好处远不止这些,它还一举帮通策解决了招揽消费者和医生的难题。
在消费者层面,至今已有 71 年历史的杭口医院就是浙江省口腔医院的标杆,是毋庸置疑的看牙首选。
杭口医院前身属于杭州市上城区卫生局的 “上城区牙病防治所”,系公立非营利性医院。通策借助 2006 年改制将其收购,直接获得了并留存了杭州口腔医院优质的医生资源,例如傅其宏、田薇、李小凤等众多行业大咖,最大程度地留住了口碑和人才。
因为 “杭口” 这块金字招牌,通策无需再烧钱营销。财报显示,通策近三年的销售费用率仅为 0.9%,而马泷和瑞尔的销售费用率分别为 17.9% 和 5.5%。
杭口虽然属于私立医院,但依然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传统医院的结构,年轻医生不仅会得到更多的机会,而当遇到疑难杂症时,也可以直接在院内 “摇人”,快速积累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
对这些医生来说,杭口医院能够提供一条完整且清晰的晋升路径:从实习医生、主治医生,副主任医生再到主任医生,需要攒病例、发论文,职称每升一级,收入就能跨上新的台阶,而这是高端诊所不具备的。
如此一来,杭口医院把自己活成了牙科界的 “黄埔军校”。年轻医生们低薪进杭口进修,再被高端诊所用高薪挖走。杭口这个金字招牌下,永远不缺新鲜的牙医们。
简而言之,这份作业别的诊所抄不了。
治标不治本
但即使是强如通策,也屡屡被诟病 “走不出浙江”。难以实现标准化扩张,成了通策的心头大患。
爱尔眼科和通策医疗都曾搭乘消费医疗的风口而起飞,前者市值最高近 4000 亿,后者最高近 1500 亿,而随着美国加息与医疗集采等一系列逆风政策的来袭,陷入漫长的下跌通道,但前者仍有近 1700 亿,后者却仅剩不到 300 亿。
相较于爱尔眼科所处的眼科赛道,通策们也不是没想过在牙科上做出标准化,但结果却是处处碰壁。
一方面,在消费者侧,看眼和看牙代表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套标准 —— 眼科治疗更侧重功能性,而牙科治疗还附带了一定的医美属性。
眼科手术的标准具体且清晰:能达到 1.0 以上即可。而去做牙科诊疗的患者,通常更希望 “笑起来好看”,就像有人喜欢蒙娜丽莎,也有人喜欢 “一笑倾城” 和 “秀才”。“好看” 的标准因人而异。
另一方面,牙科诊疗的过程是漫长且反复的。一般来说,正畸的过程通常需要两年,且每隔一到两周就需要复诊,全程高度依赖牙医的经验和审美。
而眼科的飞秒手术则只需要 10 分钟,医生先花个 8 分钟核对患者信息并进行简单的术前准备工作,真正的手术时间 2 分钟 —— 患者往病床上一躺就完事儿了。
来源:小红书 @牙齿矫正刘明星
口腔诊疗过程不仅高度依赖牙医,还要面临牙医紧缺的难题,因而只能给牙医涨工资来维系运转。然而,即便如此也挡不住牙医们在攒足了钱和经验之后自立门户。
不怪牙医白眼狼,只怪牙科创业门槛实在太低了。
牙科诊所最贵的设备就是牙椅,一家牙椅数在 1-5 台单体诊所投资成本约 100 万,瑞尔牙医工作一年就够了,即便是开家规模大点的连锁口腔,单店成本也不过 300-500 万 [2]。
相比之下,眼科的资金门槛极高。以爱尔眼科为例,医疗设备占固定资产的比例达到 70%-80%,2019 年,单店设备投入为 2430 万元 [3]。
低门槛创业造就了如今牙科个体诊所多、市场格局极为分散的局面,中国有接近一半的牙科诊所都是个体户,且呈现出区域性的特点,比如浙江有通策,四川有华西,CR5 不足 5%;而眼科的 CR5 则为 15%。
受以上两个因素影响,口腔医院的门店增长极其缓慢。
2022 年,马泷和瑞尔门店新增数分别是 1 家和 14 家,远小于爱尔眼科平均每年 77 家 [4];总数上的差距更加明显,截止 2022 年,马泷仅有 29 家,通策为 73 家,瑞尔勉强破百来到了 123 家,远低于爱尔眼科的 816 家 [14]。
难以扩张的通策,再也难撑起千亿市值。2021 年下半年,通策股价三天蒸发 220 亿,惹网友怒骂,董事长亲自对线展开 “友好交流”,言辞恳切 —— 跌就跌了吧,我能有什么办法?
尾声
“看牙贵” 这个世界级难题,直至今天仍然无解。
在欧美,低成本的牙科旅游蔚然成风。美国人跨越边境去墨西哥整牙已成一种流行,据统计,美国患者在墨西哥预计可节省 40%–65%[15];英国人也经常跑到匈牙利、斯洛伐克和波兰等国家看牙,意大利人则流行去克罗地亚看牙。
早在 1965 年,美国经济学家鲍莫尔就观察到,那些与生活质量相关的服务会越来越贵,而批量生产的物品则会越来越便宜,他将这种现象称为 “成本疾病”。
随着科技的演进,这种 “成本疾病” 不但无法根治,反而会愈发严重。牙科也是如此,不管牙科耗材和设备如何先进,牙医还是一次只能看一位病人,名医稀缺且昂贵。
牙医身价越来越贵,而那些进厂打工的人力只会越来越低廉。有条件的话,还是学个手艺吧。
来源:有数 DataVision ,作者严张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