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格外拥挤和热闹的暑期档中，国产系列电影《封神》仍收获了较高的关注度。
超级投资、超过 8000 人的制作团队、跳票了 3 年、中国《指环王》、最擅长奇幻类型的导演…… 这些标签给观众带来了复杂的感受，既在前期宣传中成为重要的谈资，也在上映后带来巨大的争议，有人喜欢电影呈现的特效奇观，有人对电影的改编不满。
猫眼专业版数据显示，截至 7 月 30 日 22 时，《封神第一部》总票房 11.01 亿，豆瓣评分 7.7 分，成绩尚可。但乌尔善曾对外表示，目前已经拍摄完成的二三部上映时间还无法确认，而视效、配乐和声音等后期制作预算还需视第一部的收益而定。
中国电影现行的分账模式下，片方一般能拿到整体票房的 3 成，一部电影能回本，其票房至少要达到制作成本的 3 倍。也就是说，《封神》的票房至少要达到 24 亿元才能勉强收回成本。
这个数字也只是根据已公开数据的保守估算。目前媒体报道中广泛提及的 30 亿元，是电影主要投资方北京文化时任总裁宋歌 2017 年在《封神》项目启动时对总投资的预计，2021 年北京文化因资金紧张出售投资权益时，《封神》3 部各 25% 的投资份额总共作价 6 亿元，折算下来，单片投资额约为 8 亿元。今年 6 月，据北京文化对深交所的回复函称，目前《封神三部曲》整个项目的成本挂账是 16.5 亿元。
《封神》立项时，北京文化曾对外公告投资不高于 13 亿元，投资比例为 20% 至 70%。公告中提及的另外两个投资方为东阳长生天和世纪长生天，二者实为乌尔善的制作团队。这一投资规模至今都堪称行业内顶级。在那之前，国产片单片最大预算成本也就在 3 亿元左右。
《封神》诞生在中国电影高速增长、狂飙突进的时代，但当它终于上映时，那个时代结束了。作为华语系列电影史上目前最大规模的一场豪赌，电影外的故事其实更值得关注。
01
立项于狂飙的年代
乌尔善导演的作品极少，但不妨碍他成为国内广受关注的商业片导演。2011 年，广告导演出身的乌尔善执导了处女作《刀见笑》，投资仅 600 多万元，却获得了 2011 年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最佳造型设计奖；2012 年，第二部作品《画皮 2》投资飞跃至 1.2 亿元，以 7.02 亿元的成绩打破当时的国产票房纪录；2015 年，《寻龙诀》投资再次翻倍至 2.4 亿元，最终票房 16.79 亿元，算是当时华语 “重工业” 电影里程碑式的作品，也让乌尔善成为了国内奇幻电影的代言人。
另一边，《封神》最重要的出品方北京文化也正一路凯歌。2014 年之后，这家公司先后押中《心花路放》《战狼 2》《我不是药神》《流浪地球》等几部国民级爆款，通过大手笔收购和保底发行，迅速跻身中国电影市场最重要的参与者之一。
2014 年至 2018 年，中国电影年度票房从 296 亿元增长到 642 亿元，也带来一波投资热。不过，在当时飞速增长的总票房中，超过 1/3 由好莱坞大片贡献，迪士尼的漫威系列、环球影业的速度与激情系列、派拉蒙的变形金钢系列是票房大户，国产电影在选择档期时通常会特意避开。如何让国产电影具备与好莱坞同台竞争的能力是当时讨论最多的话题，后来行业找到的方向是发展重工业影片，奇幻类型被认为最适合。
票房同样是依据。那几年，《捉妖记》24.36 亿元、《美人鱼》33.91 亿元，周星驰的两部《西游》累计票房 29 亿元，郑保瑞的《西游三部曲》累计票房也突破了 28 亿元…… 多部大投资、大特效、大明星的奇幻电影接连上映，它们也争气地成为了各自年度内排在票房榜前列的影片。
在题材上，《西游》被过度开发之后，《封神》就成为了奇幻电影重要的载体。热衷于研究电影工业体系的乌尔善在拍摄《寻龙诀》之前就有了把《封神》改编成 “中国神话史诗” 的念想，2013 年，他找到当时还任万达影视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的宋歌，两人约定在《寻龙诀》之后将《封神》提上日程。
《封神》采用的 3 部连拍的方式在国内并不常见，那之后吴宇森在《太平轮》和《赤壁》中做过尝试，但成绩都未达预期。连拍的优势是演员的形象和状态可以保持几部一致，在制作上能节省差不多四分之一的成本，但风险在于一次性的投资过大，一旦第一部失败，后两部就会承受巨大压力。
或许是那几年高歌猛进的电影票房给了投资方足够的信心，同时对北京文化这家公司来说，《封神》的规划也不仅是电影。在《封神三部曲》发布会上，宋歌提到对《封神》的规划还包括电视剧、综艺、主题乐园、实景娱乐、游戏授权等全产业链项目来获得长尾利润。2018 年 3 月，在青岛东方影都的 500 亩海边空地上，《封神》剧组搭建起了一座实景影视基地。原本的计划中，这既是拍摄地，未来还可以改造成封神主题公园。
2018 年以前，中国的许多电影公司都有一个迪士尼梦。比如万达影视、华谊兄弟就热衷于全产业链布局，并注重实景娱乐，积极参与文旅项目投资。但后来的结局大家也看到了，主题乐园尚未带来有效收益，公司主营的影视业务反而陷入持续低迷。
《封神》立项后，前期筹备一切顺利，但在 2018 年至 2019 年的拍摄期间，市场变了。轰轰烈烈的电商票补时代结束，票价开始上涨；爱奇艺、腾讯视频等流媒体平台在内容上的爆发分流了观众的娱乐时间；2018 年，崔永元曝光的 “阴阳合同” 搅动了整个影视圈，成为影视寒冬的开端。
02
消失的 3 年
乌尔善是一位对时间和流程把控极严的导演，《封神》的拍摄其实未受太大影响，剧组如约在 2019 年年底杀青，但后期制作和最关键的上映阶段出现了重大的拖延，无法按原定计划在 2020 年至 2022 年暑期档上映。
这与其背后投资方北京文化的变故有关。2020 年 4 月，北京文化的高管娄晓曦实名举报公司财务造假，紧接着关联公司被曝出郑爽《倩女幽魂》阴阳合同。同年，宋歌辞去北京文化总裁职位，北京文化的核心电影团队也已经集体出走，张苗带领团队创立了新厂牌北京精彩，这家公司后来出品了动画电影《雄狮少年》。
北京文化从此走上了下坡路，官司不断。主要投资方的崩盘直接影响到后期制作。尽管乌尔善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都尽量避免谈及资金缺口问题，但《封神》后期缺钱是事实，而且前期筹备和拍摄的资金已经按照当时的预算花出去了，后期只能寻找新的投资者来填补资金缺口，这也导致在最终呈现的正片中，特效质量时好时坏。
同时，《封神》还赶上了疫情，全球的电影票房都在缩水，中国也不能幸免。更重要的是，中国观众的观影口味在过去 3 年已经发生变化。奇幻类型电影因为投资大、周期长、收益小，从性价比上已经不是投资方的首选，观众对奇幻的需求也降低了，对套路类似的同质化内容甚至厌倦，好莱坞的漫威和 DC 的超级英雄的吸引力不如从前，国产的《神探蒲松龄》《赤狐书生》《侍神令》更是先后惨败，票房大多在 1 亿元左右，只有郭敬明的《晴雅集》突破 4 亿元。反而是现实题材作品通过探讨社会议题和时代痛点，收获了广泛共鸣。这些电影投资也相对较少，成为投资方眼中的好项目，毕竟从故事内容上找卖点可比大笔投资工业化提升要划算多了。
在不断延后上映的同时，与《封神》差不多时间开机的《流浪地球》成为了国内电影工业化的代表，《流浪地球 2》的制作成本也突破了 10 亿元，《封神》还未上映就失去了很多原本属于它的光环。
03
工业化的价值
在立项时，乌尔善就决心实践中国电影的工业化，这个初衷对电影行业的发展是有价值的。
乌尔善是第一个在国产电影中引入概念设计师这一工种的导演，并在自己的项目中培养了第一批概念设计师。《封神》的概念设计分成 3 组同时进行，其中手办工作室末那的四季、插画师徐天华都是在《寻龙诀》项目中被挖掘从而进入电影圈的。另一位青年画家李云中由叶锦添推荐，是《新封神》连环画的作者。这些概念艺术家完成了片中九尾狐、雷震子、龙须虎、墨麒麟等众多幻想角色和生物的设计。
现在，这批设计师已经成为行业中坚，末那工作室也转型成为了影视特效的工作室，涉及影视特效化妆、特殊道具制作、机械道具的开发与制作等，在《流浪地球 2》中负责了大量的特效化妆。徐天华也成立了天何言工作室，为《疯狂的外星人》等国产电影、剧集，NetFlix 的动画短片《爱，死亡和机器人》等项目创作概念设计图。
另外，在大家对电影工业的理解还停留在视觉效果时，乌尔善就开始重视制作管理。
《封神三部曲》拍摄时长跨越 18 个月，登记过的剧组人员超过 8000 人，最高峰同时在组 2600 人，如果没有一套严谨的计划很难有序推进。在开机前，《封神三部曲》先做了测试拍摄。这是标准的电影工业流程的必备步骤，指通过动画预览把跟视效相关的复杂场面预演出来，排查拍摄中会遇到的问题。在实际拍摄前，剧组会召开制作协调会，以预览为标准，确定每个环节的人需要做什么，有拍摄任务的演员无论新人还是大咖都要参与彩排，确保拍摄现场有序。最后，仅《封神第一部》就做了 125 分钟的前期预览。
2018 年，《封神》制片人杜杨在一个行业论坛上表示，项目整体用于演员的成本不到 30%，70% 以上都是用在制作上。“我们所说的制作不仅仅是拍摄，而是建立一套完善的工业流程以及构建立体的产业结构。” 杜杨说。
《封神》特效的制作难度主要集中在大量的数字角色，比如雷震子需要用真人动捕的方式完成，片中复杂的古建筑美术置景也只搭建了局部，后期需要用 CG 还原全貌，还要做出倒塌、破损后的反应，需要后期公司了解中国古建筑的结构。过去，中国电影制作经常的做法是，创意和技术特效整体发包出去。这一次，乌尔善专门成立了一家名为 “魅思映像” 的特效公司。在视效总监与魅思映像合作确定整体概念、创意后，再分包给全球各个视效团队加工生产，魅思映像负责统筹全球数十家视效公司。
这些管理经验在好莱坞其实已经运行多年了，在当时的中国却不常见。拍摄期间，郭帆的《流浪地球》和宁浩的《疯狂的外星人》也在青岛开机，郭帆曾多次提到自己去《封神》剧组参观时的震撼，很多经验也被用在了《流浪地球 2》的拍摄中。
不过，如今的观众不会因为一部影片的开发有多艰难就对其另眼相看，高成本也从来都不是质量的保证，观众对巨额投资这类噱头已经免疫了，甚至会格外警惕。
7 月 28 日上映的《热烈》由大鹏导演，黄渤、王一博主演，已经收获了 3 亿多元票房，口碑不错。紧接着由杰森・斯坦森、吴京主演的《巨齿鲨 2》也将在 8 月 4 日上映，该系列前作在 2018 年收获了 10.53 亿元票房，它们将是《封神》的对手。
我们关注《封神》，是因为《封神三部曲》能否成功将极大影响到市场对大制作电影的态度。其实这个话题在今年春节档就有过讨论了，当时《满江红》的制片成本大概在 1 亿元，票房 45.44 亿元，《流浪地球 2》的成本超过 10 亿元，票房 40 亿元 —— 如果从投资回报看，谁都清楚哪部更划算。从最早的青春片，到奇幻电影，再到主旋律电影，都曾是类型王者，但也都因为投资集中、内容同质化被迅速消耗。想要长久发展，中国电影需要的是百花齐放。
在《封神》缓慢推进后期的这几年，乌尔善也没闲着。2021 年，根据漫画家米二原著改编的奇幻动作系列影片《一人之下》已经开机，这同样是一个由 3 部电影组成的系列，背后站着新丽传媒、腾讯影业、阅文影视 3 家腾讯系公司。《郑和下西洋 1: 沧海幽冥》也于 2021 年 10 月正式立项公示，获准拍摄，从片名看也被规划成了一个系列。这样看，电影行业总有新的玩家出现，市场还需要乌尔善。
来源：第一财经 YiMagazine 微信号：CBNweekly2008